本文轉載自馮建三老師網頁http://www3.nccu.edu.tw/~jsfeng/2006bookd.doc 
是老師為中時資深記者何榮幸所著《媒體突圍》之推薦序。

記者的勞動:
   另一種「誰知盤中飧,粒粒皆辛苦」
 
  七月是考季,高中、大學本科入學考之外,碩博士準畢業生,同樣考得團團轉。單是七月中下旬,我就參加了九場碩士班口試。奇特的是,其中有六位的題目,居然不約而同,以記者為主,撰寫傳媒人員的勞動條件與過程。

在以前,勞動是冷門的題目,搭裡者不多。晚近,情況有些變化。
 
    這是指,過去10年,傳播工作者的勞動條件,不升反降,薪資相對減少、工作時數增加;傳媒用於編採與製作裨益人心的資訊及娛樂之空間,亦見萎縮。也許,出於這些背景因素,致而有更多的學子,選取了記者作為研究對象,記錄了、分析了他們的工作。學子可能自忖,來日是否要投入這個工作?或者,他們在想,怎麼作才能為改變這個環境,盡一份心力?

  但是,熟稔始於登堂入室,學子未入行之前,不見得理解傳媒工作的實際境遇,並且經常因為傳媒日夜與我們接觸,以致新聞傳播科系成為人文社會學科當中,具有相當明顯的職業導向。反映在大學本科或碩士班入學考試,新聞傳播科系的入學考試分數,還是不低,報考人數,還是相當多。入學之前,總是憧憬多,總是初生之犢不畏、不知畏虎(傳播業勞動條件的變化)。或者,應該這麼說,即便環境惡劣,新聞總讓人憧憬,而究其實,這也正是新聞事業永恆吸引力的重要原因之一。

  還有哪一種行業,能夠讓勞動者,在歷練後,有朝一日,得到機會,真正演習不卑不亢的態度、試行說大人則藐之的經驗?還有哪一種行業,能夠讓勞動者,每天每日或至少定期都能看到自己與他人合作的集體勞動成果,呈現為宜家宜室的娛樂、乃至比例合適的捉狹或「不入流」的娛樂?呈現為監督經濟與黨政權勢者的新聞資訊,以致傳媒事業的表現良窳,直接關係到了民主政治的品質與民主社會的內涵?呈現為具有潛移默化、移風易俗的影音與文字,如同陽光與空氣,人們可以不察覺或不理會傳媒的存在,卻已經、必然盡受傳媒所參與設定的環境之影響。

  不過,憧憬只能是師父,引進門之後,各人會有什麼發展,還得取決於兩個因素。一在個人的資質與機運,一在個人以外的傳媒環境。

  先說傳媒環境。1949年以後的台灣國家機器,一般稱之為發展型國家,也就是通過政治手段導引市場經濟,取得相對的「均而富」成績。但怪異的是,這個主導能力卻在傳媒領域,失靈至今。曾與台灣並列,共有四小龍稱號的香港、新加坡,而特別是南韓,其傳媒表現,比台灣好很多,至少,其傳媒出現光怪陸離的現象,遠遠不及台灣的荒唐。造成這個差異的原因,還待探索。但是,國家難辭其咎,由於欠缺有效與積極的傳播政策,造成了對於市場機制的誤解,表現為欠缺宏觀調節的政策工具,後果就是記者等從業人員工作條件的不合理,從而整體表現無法符合民主的要求。

  考進新聞傳播科系的人,入門之後,有些人很快就察覺了環境的問題,打了退堂鼓。有些如同其他科系的人,不須或說也無法多想,於是就先跟定課程演進,時間一到,走出校門,另謀前程。有些不肯放棄,初衷不變,只是調整腳步與認知,總想來日仍然可以一伸拳腳;他們不可能以無冕王自居,卻還是願意如同冬日飲水,出校門入業界、自探冷暖。

  這裡,新聞傳播教育即便無法為有效傳播政策催生,至少應該讓第三種人,包括並非相關科系但有志進入本行業的人,得到充份的滋潤。

  於是,傳播教育的內涵,除了影音文字的編採寫作技藝,及相關機器的運用,還得強化俗稱媒介素養或媒體識讀(前者是陳世敏、吳翠珍教授建議的用語;後者是成露茜、羅曉南教授的偏好),藉此,遍及所有人文與社會學科的知識,才能有效地結合於傳播環境的改良。從傳播法規,至具有前瞻意義的傳播政策;從消極的個人應對,至積極的理解從業人員專業工會的組織問題;從耳聰目明的閱聽人養成,至具備參與媒體變革之認知與能力。這些都是素養或識讀所應該納進的課題。

  在這方面,學界做了一些,但當然遠不足夠,而榮幸這本書,用另一種方式,作了示範。

  作者的寫作態度誠懇、立場中道,寓建言於批評之間,通篇都在展現,在惡劣傳播環境之中,個人可以做些什麼。筆者衷心希望,榮幸的認知與努力,既不諉過於結構,也不浮誇於個人,能夠成全一種效果,讓關注傳媒民主潛能的人(特別是前面提及的第三種人),從閱讀中,意會了一種培力、增勇的情境,堅持了勤於面對與承擔的執著,領略了迂迴前進的游擊應對與來日終得正規達陣之間,如何智慧地隨遇而安,以及無畏地挺身而出。

  假使放在記者的書寫,這本書具備了一個很大的特色。這是說,就我有限的閱讀範圍,記者總是報導別人居多,對於自己,記者似乎有三種反應。一是守口如瓶、絕筆不寫。二是退休後的回憶,如十年前的<<陸鏗回憶與懺悔錄>>。三是仍在職,但曝露本行業的黑暗面,從三十多年前的<<醜陋的新聞界>>,至兩年前的<<無冕王8 蛋>>。

  相比於英語世界,本地記者的後兩類反應,實在太少。榮幸這本書,可能創下記錄,為台灣新聞界扳回一城。作者選擇三個系列的調查報導,以及一個系列評論,從題目的發想規劃、與報社同儕及主管的協商、實際採訪的奔波勞頓與趣味、反覆修改至刊出後的反響與檢討,和盤詳細托出。在台灣、在世界新聞同業之間,榮幸可能已經自成一格,以第四種模式,記錄了在例行事務之外,記者的部份勞動過程與條件。

  讀了之後,人們會發現,在有限時間裡,原來「外行人」努力後,也能成就動人的「體檢公共建設」、「休耕啟示錄」與「全台飆節慶」,成為外行中的內行,連結專業、喚起注意與敦促變革。

  1995年,當時的主流傳媒還很穩健,惟邊陲已經事端頻仍。如自立報系產業工會袁孔琪常務理事,遭致不合理調職,榮幸當時是台灣記者協會會長,讓我前往參加記者會,參與討論、表達意見。11年已經流逝,徐佳士老師念茲在茲的跨傳媒記者專業工會,雖然曾經有個雛型(大眾傳播事業工會聯合會),卻礙於各種因素,還不能有效運行。脈絡如此,榮幸這本書的經驗就有了更豐富的意義:假使沒有工會奧援,個人仍有空間,工會的意義何在?工會一定比較進步嗎?除了薪資與工時,工會對於編採題材、空間與言論政策的參與,會有什麼看法,等同看待,或當作是更重要的工作條件之一?簡而言之,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個別努力,相對於工會,各自的意義是些什麼?假使台灣的傳媒有一天得思考這些問題,那就表示,我們的社會又往前推進了一大步。

  大步還得期待,但請容許筆者藉此篇幅,先向作者貢獻一小步。書中,作者表示,他希望「在立法院每年兩個會期之間」的企劃編輯與深度採訪,能夠成為「慣例」。想必這也是所有讀者的希望。但採訪什麼題目呢?很多。惟去年底施行的<<政府資訊公開法>>可能值得作為下個目標。一來題材新;二是這向來是記協推動的重要工作項目,同時也攸關傳媒的工作;三是社會與政府都還不熟悉,這才出現榮幸書中提及,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竟然將單純的一份評鑑報告,當作機密,不但不提供給傳媒,也不理會其前任主管的交代,硬是不肯示人。

  期盼榮幸或其他記者朋友以此為題,帶動認知,促使相關人員體會責任,在最大範圍內,公開各色報告於網路,讓台灣朝向「開放的社會」,再進一步。


馮建三
政治大學新聞系教授
2006年8月12日
明道公園啤酒節英仙座流星雨之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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